迁徙:身体极限生出了强壮生命力

分类: 情感八卦杂谈 发布时间: 2023-02-09 04:23:10

◎刘冰

古佳妮的肢体剧场《迁徙》继今年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复排演出后,近期在北京郎园Station的准点剧场上演。舞蹈圈的粉丝坐了满场,口碑爆棚,可圈外仍然知者甚少。

和去年在北京的演出一样,《迁徙》今年复排演出也选在黑匣子剧场空间。四面墙开放,将传统舞台的前后台合为一体,消除边界,可思的路径无限。演员在正式开演前已经有了舞台的呈现,有人静躺,有人挪动着箱子,可视为前戏,但没有任何文本的勾连,全凭观众自己取舍和解读,也可以忽略。有的场次,观众在进场前会得到一副耳塞,作为预设提醒,这种做法在视听并重的剧场并不常见,像是布局了一场有预谋的猜忌。

导演古佳妮把自己的作品定义为肢体剧场,《迁徙》的构思灵感源自她家乡搬迁时装店丢弃在垃圾旁的人形模特。街灯下的这幅场景充满了戏剧感和叙事性,在她眼中,塑料模特复刻了动物世界的缩影,隐喻着不同的关系和价值。从2018年起,她用了3年的时间思考、实验、创作,延续了一贯的慢工出细活风格,即便是剧场邀约的诱惑也没有改变这种节奏。自编,自演,自制,在商业和工业化流水线盛行的今天,有些不合时宜的朴素,也有令人心安的笃定。

《右一左一》《插销》《迁徙》是她迄今的三部作品,芭蕾舞科班出身,大学转型古典舞,再到现代舞,身体技术的迁徙为她的舞蹈语汇奠定了扎实基础,是基础但不是束缚。中国的舞蹈创作曾一度被学院派划分为中国舞和现代舞编创,直至今日仍有古典舞、民间舞等更为细分的阵营。古佳妮无“界”无“营”,胆大无缚,独立无他,自由来往。她说身体像个容器,只有打破既定空间,才能制造幻想。相比舞蹈技巧和出众的身体,她更看重舞者的内在淳朴、好奇和自我探索。标签明确的古佳妮肢体剧场强调身体,要求舞者胜任一些高难度的动作,但排练过程更需要他们自我解构再重构,打破固化思维和界限。像生活一样,遇到困难,解决困难,再重新认识自我。对于那些希望离开传统剧场视界的观众来说,与她的作品对话,也许需要更多的精神调度,更大的脑力和心理空间。

《迁徙》的舞台像一个拳击场,人在其中触碰、博弈、交流、妥协。40只箱子横向堆放,连同纵向的绳索,在一个随时切分移动的空间中探讨“迁徙”。四位演员的动作和身份在随机变化中,没有集体统筹,没有中心舞者。四个模特也被赋予了生命感,或与人、或随物,有对抗、有合作,人与空间的个性设置让彼此各放异彩。没有线性叙事,没有戏剧冲突,舞者需要精准的动作配合,让身体的关系隐喻出宇宙、世界、动物、人,还有限制与自由……某些动作难度非常人可及,比如头颅在别人的脚下被踢来踢去,有些自虐的怪诞。

此轮演出的首场被取消了,公告原因是舞者王宣淇排练时突发半月板绞索,左膝盖运动幅度严重受限。在演出尾声她和另一位演员有一段连体婴儿生命状态的表演,下腰走路的动作对身体的要求很高。

演员和现场电子工业风的聒噪声一起昭示着某种极限,抛弃惯常的身份,挑战惯性的审美,生发出强壮的生命力。

尽管没有传统舞台写实的舞美背景,《迁徙》的装台时间依然长于一般。古佳妮对灯光、装置甚至舞者的走位,都预留了细致打磨的时间。在这个后现代的金属风空间中,灯光不单营造出丛林社会的荒凉感、空间的呼吸感,还要传达时间的流动;声音不同于传统音乐的功能,更是一种声场,一个环境。特别的音效对于剧场的硬件要求很高,声音设计甘健说:“我自己做创作的时候对音乐结构的要求很强,就像搭建筑一样。而在这次合作中我需要关照到一些很实际的情况,包括舞者的体力、舞蹈段落的能量与声音之间的关系等。我个人倾向于把声音化成一种知觉上的压力,或者说是一种物理的压力体验。这种经过提纯的声音显示出一种沉默的状态,它会带来内在的直接体验。”

从古希腊戏剧诞生以来,肢体就从未缺席过。反之,再抽象的舞蹈也有叙述逻辑。我们可以将肢体剧场视为具有特殊身体呈现的戏剧,也可以是带有戏剧成分的舞蹈。深究下去,更精确的界定似乎毫无必要。从上世纪自称肢体剧场的《DV8》,再到今日,中国的视频号中广泛传播的法国编舞家尤安尼·布尔热瓦借助蹦床和台阶等装置完成的身体叙事。他们似乎有一个重要的共性:以身体为剧场呈现重点,放弃讲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,观者通过编者的创作生发自己的感知,思考有起点,解读无终点。由此,肢体剧场才能在当代艺术的观念下不断拓展跨界的可能,让观者产生生命体验和审美经验,剧场的社会性、精神性和包容性也让身体的表达呈现出深刻且多元。

古佳妮在和观众的交流中表示希望通过作品与更多的人对话,也在呼吁能得到更多的演出机会。疫情所带来的逼仄和无奈,尤其是物理空间的不便和心理空间的不适,让今日大众词汇中的“迁徙”两个字附加了不同于以往的意义。此前《迁徙》在上海和阿那亚演出,取消和风险两个字如影随形,舞台上用90分钟探讨的“迁徙”荒诞又真实。

身体真的可控吗?我们的沟通真的有效吗?生命的努力有意义吗?

古佳妮有自己的答案。她希望《迁徙》能有一种回归的状态,有对自然和原始的憧憬,饱含着对生命力量的敬佩。一切的发生无论是必然还是偶然,都在以弧线的轨迹永恒存在。

观众的答案也许不同,但也一定有。

摄影/胡一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