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访广东省杂技家协会主席:开创肩上芭蕾,探索将杂技做成剧

分类: 情感八卦杂谈 发布时间: 2023-03-25 09:33:36

仅凭一只足尖稳立在人的肩头,还能轻巧地做出“阿提丢”等优美的芭蕾姿势,舞台上的吴正丹让人完全忘记她41岁了。在当代杂技剧《化·蝶》中,她饰演的女主角“祝英台”在爱人的肩上舞蹈,如同蝴蝶振翅,不久前荣获第十七届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“文华奖”。走下舞台,她是广东省杂技家协会主席,也是广州市杂技艺术剧院总经理兼艺术总监。由她策划主导的杂技剧《天鹅》,上个月底在广州大剧院隆重首演,一班年轻演员,赢得了全场由衷的掌声与喝彩声。

杂技艺术源远流长,但没有“剧情”的概念。用惊险刺激的杂技来塑造人物、讲述故事,甚至引发某种思考,这是当代中国艺术家的发明。2004年,世界首部杂技剧《天鹅湖》在广州诞生,主演即是吴正丹和她的搭档、生活中的爱人魏葆华。在舞剧界名导赵明的指导下,他们的精彩演出不仅风靡国内,还应邀到多个国家巡演数百场,真正产生了国际影响力。剧中最令人称奇的,就是由他们首创的“肩上芭蕾”,这个动作技巧在问世之初就囊括了全国杂技比赛首奖,和被誉为“杂技界奥斯卡”的“金小丑”奖,曾亮相央视春晚。

如今,吴正丹是广州市杂技艺术剧院的管理者,而魏葆华担任星海音乐学院舞蹈学院副院长,夫妻二人除了继续编创打磨作品,更关心的是杂技人才的培养。在杂技剧《天鹅》首演中,他们的传承人龙云侠、李梦楠第一次挑大梁,出色完成了肩上芭蕾、头上芭蕾等一系列难度动作。吴正丹告诉南都、N视频记者,她和同仁们正在用作品改写普罗大众对杂技的印象,希望为中国杂技招揽更多优秀人才,让这一传统艺术拥有另一种发展的可能性。

吴正丹。

【专访吴正丹】

从体育到杂技

南都:你和魏葆华都是体操技巧运动员出身,也曾取得过男女混双技巧的全国冠军和世青赛冠军。退役之后来到广州开始练杂技,跟作为运动员的感受有什么不一样?

吴正丹:我很小就进入到体育这个行业,一开始从事的是艺术体操,它是体育运动里面最美的一个项目,但也是对体能、表演、协调性、软度等各个方面要求都极高的项目,确确实实蛮“苦”的。

后来我转型成为一个杂技演员,其实我觉得,杂技没有体育“苦”。杂技的那种辛苦更像舞蹈。我在练艺术体操的时候接触过舞蹈,上芭蕾课也是天天“擦地”(Tendu),一个动作要不断地做到极致,体育的训练还要更枯燥。相较而言,杂技的行当真的太多了,有很多不同的形式,比如手技类的,翻腾类的,双人技巧类的……其实很有意思。在我转型成为杂技演员的过程中,体育那个阶段的训练起到了很好的铺垫。

吴正丹、魏葆华表演“肩上芭蕾”。

南都:当时刚从运动员转型成杂技演员,就要挑战“肩上芭蕾”这个前所未有的难度动作,会不会遇到心理难关?怎么去建立这种自信?

吴正丹:很庆幸,当时我有一个很明确的想法,认为自己还没有做到最好,没能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奏起国歌,这是我的遗憾。运动员这段经历,也赋予我一种拼搏的精神、执着的态度,不断地去尝试、超越和挑战自己的心态。

当然,现在仔细想想,刚练杂技的时候,很多次都觉得坚持不了。又要控体重,又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,也想过放弃。但心底始终还是有一股信念在推动我,觉得自己已经付出了10年的努力,也许再拼一把会“不一样”,虽然那个“不一样”只是存在于我幻想中的未知数。

后来能够一步一步地走到肩上芭蕾这条创新的路上,一是机缘巧合,因为在组队初期,我和魏老师的外在条件相差较大,是比较难碰到一起的,而且我们俩对事业的态度也很一致,即使今天我们自己再想找一组这样的人,其实也很难;二是跟当时指导我们的老师、团队有关,真的很幸运遇到了适合自己的方向。

但是如果我们自己没有珍惜,没有逼自己去坚持的话,可能观众也就看不到肩上芭蕾了。或许是别人把这项技术和艺术形式带到这个世界上,跟我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。

从争议到认可

南都:你提到肩上芭蕾是一条适合自己的正确的道路,什么时候有这种认识的?

吴正丹:一开始练的时候真不知道,也根本没法想象后面会收获什么样的认可。因为它是杂技和芭蕾的结合,当时很多人觉得,“你们是要践踏芭蕾吗?”“芭蕾是西方的高雅艺术,杂技是天桥把式”……同时杂技界也有争论,一部分业内人士觉得,它根本不是杂技。

肩上芭蕾真正得到认可,其实是先从观众开始;是它上了舞台之后,应该说得到了观众的一致认可,后来行业内负面的声音也慢慢减少。到今天,很多年轻的杂技人都在尝试肩上芭蕾,我们虽然有版权,但也一直没有去追究。可以说,它成了杂技的一种新的样式。甚至有的人说,它创造了一种新的流派。

南都:后来你们将肩上芭蕾放在了一部完整的舞台剧中,也就是2004年首演的世界首部杂技剧《天鹅湖》。当时这个剧目不仅在国内非常轰动,还走出国门,在不同国家演出了上百场。

吴正丹:我们后来去到美国、日本以及欧洲很多国家演出,真切地感受到艺术是无国界的,它带来的震撼力真的很大。每场演出以后,无论什么皮肤的观众,都能给你竖大拇指,能够起立为你鼓掌,这一点让我们作为中国艺术家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,也更加促使我们持续地热爱和追求这项事业,觉得是自己的使命。

南都:但要把杂技和艺术天衣无缝地结合起来,其实是很难得、很罕见的。因为杂技动作本身是以惊险取胜,而戏剧对叙事的流畅性、情感的连贯性要求很高。

吴正丹:你说得一点没错。在我们这个行业内,我自己也听到有些人说,“你们压根别搞什么杂技剧,搞一台精品杂技节目晚会就行了!”但是我觉得,如果我们杂技人不做舞台剧,我们好像始终无法给观众传递一种更深层次的艺术性。在纯粹的技术层面,杂技就算再突破,已经到顶了,纯技术表演只能让大家喊一嗓子,激动一下,看完就全忘了,很难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或引人深思。我们试图让当代的杂技有不同的表现形式,让杂技艺术有突破创新,这才慢慢地诞生了杂技剧。

通过惊险的技术来表达一个故事,可以让剧情中的矛盾冲突更强烈和夸张。当然,这非常考验编导和编剧的功力,如何把杂技用得足够恰当,让它不尴尬、不土气、不俗气。

比如说《化·蝶》里面有一场抖杠的戏,按照传统杂技的形式就是不停地蹦高,翻完三周翻四周……但我们是把杠子道具做成了花轿,在剧中,它既是演员展示技术的载体,又能引人入胜,让观众恰当地感到剧中渲染的紧张、害怕的氛围。其实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,其他艺术门类也无法带来这样强烈的冲击力,这是杂技所特有的。我们从演出后的问卷调查当中也能感受到,很多观众非常喜欢。他们觉得杂技本身很好看,也一直能够被剧中人物牵动着。

2022年10月,杂技剧《天鹅》排练现场的吴正丹。

但是杂技剧有一点让我们特别不能接受,就是失误率太高,其他剧种很难出现这个情况。如果话剧演员忘词,可能观众的体验感也会断掉,跟杂技失误的感觉很像。但是成熟的话剧演员毕竟可以去弥补,而在我们这里,掉了就是掉了。演一场杂技剧,从管理者到台前幕后的导演、演员,真的紧张到不能再紧张,这种压力不是一般演出团体所能承受的。

杂技剧从出现到今天,也还没到20年,我觉得它还需要一个过程和时间变得更成熟。

从创新到培才

南都:你们这一代杂技演员,可以说是站在一个更宽阔的视野和高度上去整理过去的遗产,为杂技寻找新的发展道路。

吴正丹:对,一个是要如何继承,一个是继承了之后怎么去发展。发展这一块,我觉得越来越多年轻的院团领导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,就是如何培养综合素质极高、极强的杂技演员,让他们能适应于现在的观众对演员这种职业的要求。

其实国际上那些受欢迎的show里面,哪个没有杂技?那些顶级的杂技演员,乐感比音乐家还厉害,他们的身体怎么用怎么行,让你觉得跟现代舞演员没有区别,同时他们还有了不起的技术。如果杂技演员给观众带来的都是这种感受的话,会有人不愿意来看杂技吗?但是这种好演员真的太少了。不是说我们的孩子不行,我觉得关键是在教学方式上,杂技老师怎么去引导、启发。

南都:在杂技人才的培养上,你有哪些感受和设想?

吴正丹:以我们这么多年的感受来说,我认为很多杂技老师太“浅”了,了解的东西太局限了。比如练空竹的,就会这几个动作;练跟头的,就会翻这几个跟头。在教学当中,他们无法告诉学生更多东西,甚至连自己会的动作,都未必能比他们的师傅教得更清楚。

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现在的杂技演员不能仅仅会那一两项技术了。杂技老师如果仅仅是把自己原来所会的东西教给他们,已经不能满足现在人们对表演者的要求了,因为观众希望看到更加高级、能让他们赏心悦目的作品。一个杂技演员不能只有高强的武艺,还要有颜值,有美感,会演戏……这样才能征服观众。

为了培养出更多优秀的后备人才,我们杂技的教育体系需要更完善,我们的老师需要快速地提升,向其他艺术门类也好、体育项目也好,去学习如何规范性、科学性、艺术性地不断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。但这不是我一个人、我一个院团就能够决定的事儿,而是一个大工程。我特别希望国家能出台一些政策,尽快完善这样一个培养体系,将来能够建立相关的学科。

目前还有很多家庭觉得杂技是“又苦又累”,不愿意让孩子去付出这份辛苦了,所以我们招生时常常要走到基层去宣传。反而现在欧洲有很多孩子,他们是自己喜欢杂技,因为知道中国杂技很厉害,专门来到这里学习。希望未来我们国家也能有许多这样的孩子,他们是真正热爱杂技,主动投身这项艺术。

当然,这也需要我们有效引导,包括通过我们创作的杂技作品,让年轻一代的家长看到“不一样”的杂技艺术,相信学杂技可以把孩子培养成一个综合性极高、极强的艺术人才,可以有更多的发展途径,他们才会更愿意让孩子选择这项艺术。

南都:所以说,你们既是以剧育人,也是以剧来招揽人。

吴正丹:对了。

南都:最新的杂技剧《天鹅》跟2004年版的《天鹅湖》相比,有哪些变化?

吴正丹:这次的《天鹅》就是由我们的学生、“肩上芭蕾传承人”龙云侠、李梦楠来挑大梁。虽然总导演还是《天鹅湖》的导演赵明,但他其实也想要做一个不一样的剧目。这次的《天鹅》只是用了经典的柴可夫斯基的音乐,故事整体已经完全不同,讲的是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故事,带有隐喻性,让我们思考,如何共同建设好我们美丽的地球。从舞台剧的角度,我觉得《天鹅》应该是一次很大胆的、具有颠覆性的尝试。

吴正丹、魏葆华的学生李梦楠、龙云侠在练习“肩上芭蕾”。

我们希望它能够以独特的面貌、新颖的形式,呈现在观众面前。希望未来《天鹅》也能够“走出去”,给世界各国的人们带来启发,在环境这个问题上发出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声音。

出品:南都即时

采写:南都记者 侯婧婧

摄影:南都记者 张志韬 部分资料图由受访者提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