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小说的螺蛳壳里做道场

分类: 情感八卦杂谈 发布时间: 2022-12-16 18:25:41

□林培源

在由老一辈的西西、也斯,“中间代”的黄碧云、董启章、马家辉及新一代的李维怡、黄可伟、谢柏齐、王证恒等作家组成的香港小说阵容中,生于1991年的王证恒无疑是最为年轻的一位。王证恒毕业于香港城市大学中文系,曾做过记者、教师、地盘工人,也因此,其小说集《南归货车》处处可以看到这些职业的影子。王证恒称自己为“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代作者”,但其冷峻文风和细腻内敛的笔触,却赓续了二十世纪鲁迅、陈映真一脉的现实主义传统——《南归货车》原题“新界西故事集”,后改此名,隐含着向陈映真《夜行货车》致敬之意,学者王德威将之归入“左翼抒情”。

在这部香港故事集中,王证恒以香港新界西部的屯门为主要背景,细致勾勒出香港底层社会的生活风貌。小说集中多数篇目采用第一人称叙述,遍布于不同故事中碎片化的“我”,试图拼凑一个统一、稳定的(底层)视角——除却写中学教员和周刊编辑等白领阶层的两篇(《时光凝滞》与《鼻敏感》),多数故事聚焦底层小人物:如泥水工、按摩女郎、码头工、跨境货车司机、失学的古惑仔……这些人物总是出现在特定的场合,小说叙事空间也由此切割为不同场景(屯门河、大海,铁路、屋苑、校舍等)。

王证恒的小说语言洗练、简洁有力,他笔下的“新界西故事”不以跌宕情节为噱头,人物关系较为简单,且多以动物、人身体的残缺(伤残)为喻象。如集子首篇的《沉默的淤伤》写到的泥水工,整日顶着烈日,干着最粗重的活,只有在与骨女(按摩女郎)相处中才能感受到母亲般的柔情。可这般柔情注定消散,故事结尾,骨女称要返回乡下结婚,黯然离开;又如《狗哥》一篇,叛逆的少女厌倦学校生活,时常让老差骨假装自己父亲向学校请假。两人相伴在河边喂食流浪狗,他们都钟情于一条叫“黑柴”的狗,只因它“又黑又瘦仍能在狗群中生存,证明它有智慧”……类似的“二人组合”也见诸其他故事,王证恒通过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巧妙地将人物性格、心理及职业所依靠的社会结构和时代背景一一呈现。人物、社会与小说,构成三位一体,小说因此生出鲜明的“社会学”属性。

在这些故事中,最能体现王证恒叙事腔调和风格的,当属《南归货车》一篇。这篇小说通过货车司机辉最后一次出车的经历,将辉的人生故事以“蒙太奇”的方式钩沉出来。货车于深夜行走,不远处的深圳灯光璀璨,车上播着邓丽君的歌,潮湿的海风拂着窗户。辉坐在驾驶室里,时不时忆起往事:九十年代,德哥领着他踏上了跨境货车司机的职业道路。在东莞小香江酒吧,他们纵情饮酒寻乐,辉也因此结识了在工业区一家便利店兼职的打工妹。结婚后,辉在深圳买房子,有了一段幸福温馨的时光……在走完最后一趟跨境之旅后,辉打算将货车转手去做出租车司机。

这篇小说篇幅不长,但在紧凑的时空(以往返深港为叙事时间的界限)中,留白、闪现、记忆与情绪,达到了极好的平衡,可谓“螺蛳壳里做道场”。作者没有对人物形象做大肆渲染,但不论是风光一时、有情有义的德哥,还是主人公辉,抑或远嫁香港的打工女,无不烙印上深刻的时代痕迹,令人印象深刻。小说以近乎“零度叙事”的姿态,搁置了道德判断,为读者留下想象空间和回味余地。“南归”的背后,是人向命运垂手的无奈。而人物和命运相濡以沫,人与城市(香港)须臾不离的关系,正是《南归货车》这部21世纪“新界西故事集”的书写重心。